编者按:本书回顾了蜚声海内外的著名电影导演、新中国电影事业的拓荒者、一代电影大师苏里不平凡的人生经历,以及为新中国电影艺术不断探索、取得骄人业绩的过程,是一部关于苏里个人生涯的纪实作品,也是一部新中国电影发展史的生动记录。作品通过鲜为人知的生动素材,引人入胜的历史细节和细腻生动的笔触,描摹出苏里充满坎坷的传奇人生,在状写其艺术追求的同时,也展示出一代电影巨擘的情怀、品格和内心世界,以及新中国电影事业从筚路蓝缕到走向辉煌的真实历程。
松井的人选确定以后,由谁来演主人公李向阳呢?
当时,可供选择的演员很多,一幅幅照片摆在苏里和武兆堤的面前。候选者中,有的在部队已颇有名气,有的,是地方剧团的红角,有的,早在解放前就名扬上海滩。
可是,他们琢磨来琢磨去,觉得这些人中,不是缺少人物应有的那种味道,就是没有想要的那种不可言说的气质,无奈,一一舍弃了。
选角儿的工作,一时陷入了困境。
苏里决定分头去寻找。他自己在电影厂找;武兆堤去地方剧团找;赵心水去部队物色。
一个星期过去了,尽管物色到了几个人,却仍难尽如人意。
焦急中,苏里翻看以前的工作照和演员照。
蓦地,三年前在《六号门》中饰演胡二的郭振清闯入他的眼帘。
他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来。
那是《六号门》开机前,郭振清和剧组的演员到码头上给工人演戏。在戏中,郭振清扮演码头工人,他表演得相当卖力,演到被把头欺负的情节,痛不欲生,哭得满脸是泪。可座谈时,有位老“码头”却摇着头:“我说,孩子,你演的不是那码子事啊!”
在场的人都不明其意。
老“码头”叹了口气,说道:“在旧社会,把头哪把咱当人待呀,工人挨打受气是家常便饭。可咱们,挨了打,受了欺负,没人掉眼泪疙瘩,要哭,早把眼睛哭瞎了!”他望着郭振清说,“孩子,你在台上,哭哭咧咧的,哪像咱这些扛脚行的呀?”他咳了两声,又道,“咱们的眼泪呀,都流到肚子里去了。眼里呀,只剩下了个恨!”
……
郭振清吃不住劲了,他找到吕班要打退堂鼓:“导演,我看胡二这个角色我演不好,就算了,您还是另……”
吕班显然知道小伙子要说什么,便扬起手,没让他继续说下去。他望着郭振清,笑着说:“话,不能这么讲。其实,‘老码头’的意见对我也是一个提醒,旧社会我也吃过苦,挨过打,受过欺辱,可我对码头工人的生活了解得也不深。”他的目光里充满对郭振清的热切期待,“不了解不怕,怕的是不去了解!”随后,他又加了句,“演戏,也是战胜种种困难的过程,如果遇到拦路虎,就不迈步了,那不是孬种吗?”
郭振清听罢,说了两个字:“懂了!”他抬脚便走……
越日,他虚心去请教那位老“码头”,让他为自己指点迷津。随后,又拜访了其他的码头工人。一位有二十多年苦难经历的“老脚行”告诉他:自己的独苗儿子有病,因为无钱治,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了怀里。为此,老母亲哭瞎了眼睛,老父亲精神恍惚惨遭车祸而死。“老脚行”讲着这些悲惨的往事,出奇地平静,没有泪水,郭振清体味到了苦难中的坚韧和坚强。生活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,为他成功塑造胡二这一艺术形象提供了滋养。
吕班对于郭振清饰演的胡二很是满意,所以,又请他主演《英雄司机》,郭振清把新角色演得相当出彩。
想到这儿,苏里问自己:倘若请他来演李向阳会怎么样呢?
苏里琢磨着……
郭振清出身寒门,十六七岁上,就到天津电车公司当售票员,受尽有钱人的呵斥、流氓地痞的欺辱。在“电车”上,他与那些买不起票的穷苦流浪艺人成为朋友,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说唱和杂耍的本事。
苏里看过郭振清演出的几部话剧,特别是他在《不是蝉》中扮演的马知了,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。他觉得,也许正是生活的苦难,培育了郭振清那种不服输的倔强性格,使他演戏容易“走心”。
苏里再三地思忖着。郭振清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一次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。那眸子里充满的刚毅和自信的光芒,牵动了苏里的心。
“就用他!”苏里断然下了决心。
就这样,郭振清来到了《平原游击队》摄制组。
苏里和武兆堤知道郭振清是在苦水里泡大的,但他毕竟没有亲历过与日寇的战斗,必须补上这一课。于是,决定让他和组里的演员一起,远赴河北冉庄,深入生活,了解那场惨烈的战争。
在冉庄,下地道,访英雄,面对当年抗击鬼子的环境和一件件文物,铁血硝烟扑面而来。
缅怀英烈,回溯抗日斗争的岁月,郭振清心头激荡着创作的激情。
也是残阳如血的一个傍晚,苏里和郭振清坐在当年地道口的碾子旁。
苏里为郭振清讲述房东大娘胸怀大义,豁出小孙子,救他苏里的悲怆往事。
郭振清听罢,哭得像个孩子。
夜里,他难以成眠。
回到长春,他依稀换了一个人,自己仿佛变成了李向阳;走进拍摄场地时,两眼通亮,好像时刻都在警惕着松井来偷袭。
临近开机时,苏里发现:郭振清一开枪,有只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,这哪像身经百战的李向阳啊?
苏里与武兆堤思谋着,必须把他的这个毛病给改过来。
可怎么改呢?
最后,他们决定让郭振清去打靶,手枪、步枪、机关枪一齐练。
练时,由武兆堤在旁监督着,随时提醒他不许闭眼睛。
就这么着,教练弹打了足足有几千发,郭振清闭眼睛的毛病终于给改过来了。
在试戏时,苏里和武兆堤又发现了个新问题。
他们的李向阳手舞双枪,策马如风,威武了得。可郭振清却不太会骑马。苏里把他带到烈马之前,道:“就要和松井开打了,胜、败,由你选择!”
郭振清说:“咱李向阳死都不怕,还怕摔几个跟斗吗?”他上得马去,痛尝挨摔的滋味,终于和马成为好战友。
随后,苏里、武兆堤在长影小白楼里跟郭振清交代角色。
苏里道:“李向阳,是个双枪手,百步穿杨,他不仅机智勇敢,而且善于在敌人的心脏里周旋,巧于应对,无论环境怎样艰险郭振清饰李向阳,双眼是戏
,他都能化险为夷。”他望了望郭振清,“李向阳和松井一红一黑,是戏中的两根骨架,塌了哪一根,这戏就没法看了!”
郭振清颔首应道:“是,我懂。”
郭振清不住地颔首。
苏里强调:“李向阳的戏要朴实无华,但是,每一个镜头,都不能随意,要事前设计好。”
苏里的话音里充满期望,郭振清默默地聆听着。
武兆堤继续叮咛着:“咱们的戏,强调特写,这一点,请你留心。该特写的地方,我们一定给你推特写,表演可就看你的啦!”
苏里提醒郭振清:“一个人的脸,就那么大个地方,眼睛,眉宇间、嘴,希望你都能把它们充分利用起来,演出彩来!”
郭振清不住地颌首。
苏里和武兆堤的此番叮嘱,对于郭振清来说,是期望,当然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郭振清不负两位导演的期望,驾驭着自己的悟性和灵性跃然银幕!
他双目传神,一脸是戏,腰身挺着威武,手脚牵有风雷,演绎着不可战胜的英雄气概。瞧他英气逼人,目光里,充满了机警;轮廓分明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,那是含着必胜信念的微笑,给人以鼓舞的力量。
他双手紧握着盒子炮,骁勇智慧,在冀中平原上,与日寇生死搏斗,不仅牵制了鬼子,而且,消灭了松井这只老狐狸,演绎了一个大英雄的故事。
这无疑是中国人民战胜日本法西斯的一个缩影,是一曲捍卫和平的正义的颂歌。
这部戏,给中国的电影史贡献了经典的艺术形象。
反法西斯史诗震撼人心
苏里和武兆堤原本想到冀中的冉庄村去拍摄外景,但遇到了诸多不便。无奈之下,在长影厂区的小白楼外的开阔地上,搭建了李庄一条街、鬼子粮库等场景,戏中的大部分镜头,完成于此。还有些镜头拍摄于长春净月潭、河北清苑、北京昌平西街等地。
《平原游击队》的拍摄,只用了四十九个工作日。
1956年元旦前夕,该片顺利通过电影局审查,随后,即在全国公映。《平原游击队》这部中国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史诗,给全国的观众带来震撼。
传奇般的英雄,栩栩如生的人物,富有悬念的情节,博得如潮的好评。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从四面八方飞来,飞到了长影厂,飞到了苏里、武兆堤和郭振清的手中……
这部影片,虽然没有像苏里而后执导的影片那样,给观众留下脍炙人口的歌曲,但是“鬼子进村”的那段曲子,成为人们戏谑侵略者的另类经典小调。
《平原游击队》,成为苏里、武兆堤早期电影作品的高峰之作,不经意间,竟可与汤晓丹执导的《渡江侦察记》比肩了。
2007年6月2日,在郭振清诞辰八十周年之际,天津市人民政府和有关方面为弘扬英雄精神,教育和激励后人,在郭振清的家乡武清竖起了一座李向阳的铜像。铜像威武高大,那手持双枪的形象,让人不由得想起当年浴血鏖战的情景……
这尊铜像,是著名雕塑家景育民的作品。
当年,大文豪郭沫若看罢《平原游击队》,甚是欣喜,他乘兴赋词,寄语郭振清,写道:
凤头鸠见桑葚,
独立枝头有所思。
自我陶醉不可耽,
高飞四海颂和平,
苏里和武兆堤启用郭振清和方化,塑造了李向阳和松井这一正一反两个经典艺术形象,使两位演员一举成名,堪称中国电影红色经典时代的一段佳话。